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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第2页）

盛夏的正午，村子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安静的土路上只听蝉鸣声声喧杂。骄阳穿过茂密的红杉树，斑斓洒在前院，满盆水随着小男孩踉跄的步伐泼泼洒洒，反射出晃动的金光。

终于他停下脚步，吃力地弯腰把水盆放在地上，一双粗糙干枯的小手捞起毛巾，抬头怯怯喊了声：&ldo;爸。&rdo;

破竹椅上躺着一具类似于人形的物体。

这真的只能说是类似于人形了，他全身瘦到变形，流着黄脓，注射造成的溃烂蔓延四肢，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如果不是一张脸还勉强保持着五官轮廓，任谁来了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怪物跟人联系到一起。

&ldo;爸，&rdo;小男孩提高声音又叫了句。

男人没有反应。

小男孩犹豫一会，用力拧干毛巾。

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用毛巾从男子脖颈开始擦拭，在手臂静脉附近溃烂最严重的地方小心点蘸，将泛黄的毛巾在盆里洗净又拧干;他殷殷勤勤地重复上述步骤，就这样一点点地把他爹全身能擦的地方都勉强擦干净，直到满盆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男子都保持着怪异的安静温顺，没发出往常那样痛苦的呻吟声，哪怕只是一丝。

小男孩不懂，他还太小了。

他只欣喜于自己今天没有挨打，然后费力地端起水盆，尽快溜回了屋。

傍晚，下地的人们陆续回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冒出炊烟。木门再一次开了，小男孩端着一只豁口碗，盛着能见底的清粥和脏兮兮看不清已经腌了多久的咸菜，蹭到整个下午都没有移动过的男子身边，小心翼翼道：&ldo;爸。&rdo;

他爸没有反应。

&ldo;……爸!&rdo;

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僵硬的脸上泛着青灰。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小男孩幼稚的心：&ldo;爸，吃饭了!……阿爸!阿爸!&rdo;

碗啪嗒一声翻倒，清粥流到地上，淹没了树下的蚂蚁。

&ldo;醒醒呀，阿爸!&rdo;小男孩疯狂地扑上去摇晃男子，尽管这具躯体已经散发出了与平常不同的另一种腐臭味。左邻右舍闻声推门探头，窃窃私语声从四下里响起，小男孩凄惶的尖叫：&ldo;爸!你醒醒看我呀!阿爸!求求你，阿爸!!&rdo;

&ldo;求求你!!求求你‐‐阿爸!!&rdo;

嘶喊划破村落，渐渐变成嚎哭，久久回荡在灰青色的苍穹下。

记忆化作尘土，奔向垂暮远方。

&ldo;……这男娃全手全脚的，怎么来三四年了都没被领走?&rdo;

&ldo;憋提咧，大半个村都抽白面，这家死一个，那家死一个，他家死了个干净……&rdo;

&ldo;谁知道有没有病!都不敢跟他沾!&rdo;

……

小男孩坐在低矮的土墙头上，身后夕阳西下，为他的鬓发和耳梢镀上了一层金光。

&ldo;喂!&rdo;

他觅声回头，几块石子迎面扔来，打得他差点摔下去，那帮拖着鼻涕的小孩尖叫：&ldo;丧家精!丧家精!&rdo;然后嘻嘻哈哈跑了。

小男孩默不作声，揉了揉生痛的细细的胳膊。

夕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长，随着风沙，投向荒芜的田野。

&ldo;江停!&rdo;远处传来福利院阿姨不耐烦的尖叫：&ldo;过来!有人找你!&rdo;

不知想起什么，小男孩黯淡的眼底倏然一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突然焕发出了希望的光彩。他一骨碌跳下墙头，疯了般拔腿狂奔，一双小脚呼哧呼哧地拍打在地上，穿过空洞倾斜的平房，穿过坑坑洼洼的操场;短短那一段路在梦中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终于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比熟悉的福利院大门由远而近，小男孩乌黑的瞳孔渐渐睁大，迸发出喜悦的光彩。

他看见了。

就像梦中幻想过的无数次那样，门外停着一辆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小汽车，通体铮亮，闪闪发光，而他的小伙伴正被大人领着，笑容满面地张开双手。

&ldo;我来接你了，江停。&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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