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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命令一下,司马错却没有急于调动兵马,而是飞马赶赴咸阳。
司马错到咸阳,不是要晋见秦惠王,而是要见张仪。司马错很清楚,打仗只是秦国连横的一个环节,他要对合纵连横的大势做到心中有数,打仗才能有分寸;张仪对六国情形的了解,比他更为详尽深刻,与六国大战而不向如此一个人物请教,实在是极不明智的。
身为上将军的司马错,与丞相爵位几乎等同。按照战国传统,除了辎重粮秣军俸等军务事宜,上将军在战事上完全独立,既可以不征询国君“高见”,更可以不征询丞相“指点”。这便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大将权力的极限。然则事在人为,大将主动征询于国君丞相,却也是没有任何限制的。自古以来,大将对这种权力都很难把握分寸,遇到刚愎自用的君主,大将坚持独立,往往便会有杀身之祸;遇到奸佞权相,便会将相冲突事事掣肘,胜仗也得打败。惟其如此,便生出了无数的名将悲剧。战国大争之世,人们看一个国家是否稳定强盛,一个重要标志便是将相两权是否和谐?在刀兵连绵的时代,上将军独立开府统辖军事,权力与丞相几乎不相上下,国君——丞相——上将军,便是国家权力的三根支柱。将相不和,国家必然混乱。当然,司马错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清楚一件事:拜见张仪,对这场大战是必须的,是有好处的。
张仪正在与樗里疾议论这场大战,恰逢司马错来到,自是分外高兴。司马错将来意说明,张仪樗里疾竟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司马错道:“两位丞相胸有成算,司马错愿闻高见。”
“上将军准备如何打法?可否见告?”樗里疾嘿嘿笑着反问了一句。
“大军未动,尚无定见。”
樗里疾知道司马错性格,没有思虑成熟绝不贸然出口,便也不追问,径自拍案笑道:“我只一句话:放手去打,准保大胜!”
“好主意。”司马错淡淡笑了:“王命一般,却是甚也没说。”
“甚也没说?”樗里疾嘿嘿揶揄道:“我俩等你高见,你要我俩高见,究竟谁有高见?”三人一阵大笑,司马错道:“还是丞相先点拨一番吧,廓清大势,打仗便有办法。”
张仪笑道:“疆场战阵,上将军足为我师也。张仪所能言者,七国纵横大势也,上将军姑妄听之。”对生性极为高傲的张仪而言,这种口吻可谓十分罕见。其原因在于司马错的奇袭房陵,使张仪在兵事谋划上第一次大受挫折,张仪对司马错的军事才能自然佩服了。司马错却一直认为,房陵奇袭成功,乃楚国边备荒疏所致,张仪谋划之失并非根本,反倒以为张仪的兵家眼光是名士中极为罕见的。见张仪如此自谦,司马错连忙拱手道:“丞相此言,实不敢当。为将者,贵在全局审势,丞相纵横天下,洞悉六国,堪为战阵之师,司马错正当受教。”
“都是心里话,也好,我便说了。”张仪一挥手:“此次六国联军出动,乃合纵第一次成军,也是近百年来山东六国第一次联军攻秦。对六国而言,这一战志在必得,欲图一举击溃甚或消灭秦军主力,即使不能迫使秦国萎缩,至少也锁秦于函谷关内,消除秦国威胁。对秦国而言,此战便是能否破除合纵、长驱中原的关键。秦国战胜,六国旧怨便会死灰复燃,连横破合纵,便有了大好时机。若秦国战败,连横便会大受阻碍,下步的连环行动便要搁置,山东六国也将获得一个稳定喘息的机会,期间若有趁势变法强国者,天下便会重新陷入茫无头绪的战国纷争,秦国一统天下,便将遥遥无期。”
“嘿嘿嘿,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不能让这帮小子喘息!”樗里疾拳头砸着长案。
“丞相以为,六国联军长短利弊如何?” 司马错更想听到实际军情。
“六国联军,两长三短。”张仪敲着座案:“先说两长:其一,初次联军,恩怨暂抛,将士同心,多有协力之处。譬如六国军马皆不带粮草辎重,而由魏国敖仓统一供给,过后六国分摊。若在往昔,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其二,兵势强大,四十八万大军,多我三倍有余。再说三短:其一,相互生疏。六国长期互斗,军事各自封锁,更无联兵作战之演练,虽有名义统属,实则自守一方,很难形成浑然一体之战力。其二,军制不一,装备各异,步兵骑兵战车兵相互混杂。其三,将帅平庸,叠床架屋多有掣肘。楚军主将子兰为联军统帅,此人年轻气盛,志大才疏,实则一个华而不实喜好谈兵论战的贵胄公子,毫无众望,难以驾驭大军。此外,六军统帅之外,还有一个六国总帐,由苏秦与四大公子坐镇,监督诸军并统决大计。如此章法,必然行动迟缓,缝隙多生。”
“嘿嘿,还有一条:除了魏国五万铁骑与齐国三万铁骑是新军外,六国联军都是步兵车兵老式大军。我军嘿嘿嘿,可都是清一色的骑步新军!”樗里疾插了一条。
“丞相之见,我军当如何打这一仗?”
张仪笑道:“上将军有此一问,必是已经有了谋划。”
“丞相总是料人于先机。”司马错笑道:“如此打法,两位丞相却看如何?”说着便移坐张仪案前,拿过鹅翎笔,便在案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妙——!”张仪樗里疾不禁拊掌大笑。
稍一沉吟,张仪道:“此计之要,算地为上。‘知天知地,胜乃可全。’不知军中可有通晓此地之将?”司马错道:“目下没有,须得依赖斥候与得力乡导 。”樗里疾道:“孤军深入,等闲乡导都是外国人,只怕误事,可否让得力大将事先踏勘一番?”司马错道:“此事我来设法,两位丞相无须分心了。” 张仪却慨然拍案:“我来!河内之地,张仪无处不熟。”
“如何如何?你不行!”樗里疾惊讶的叫起来:“我去!黑肥子好赖打过几仗。”
“你?”张仪笑道:“先画一张虎牢敖仓图出来再说。”
司马错庄重的一拱手:“丞相涉险,老秦人无地自容了,司马错万不能应承。”
“哪里话来?”张仪霍然起身:“张仪虽不是老秦人,可秦国是结束天下连绵刀兵之希望,是破除合纵、统一华夏之根基!张仪对秦国之忠诚,何异于老秦人?纵然献身,又何足道哉?”司马错见张仪动情,大是歉疚,站起肃然一躬:“司马错大是失言,请丞相恕罪。”
樗里疾嘿嘿笑道:“上将军未免当真了,张兄是借你个灵堂,喊自己冤枉,理他做甚?不能去还是不能去。”张仪哈哈大笑道:“还是樗里兄,一针便扎破了我这气囊。”言罢却又正容拱手道:“上将军,此战乡导非张仪莫属,你便收了末将吧。”
司马错厚重不善诙谐,又见樗里疾直是摇头挤眼,便思忖道:“事关重大,我须得进宫,请准君上定夺。”
“然也。”樗里疾摇头晃脑:“司马错,真良将也。”
司马错不禁笑了:“如此便是良将,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张仪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好!我也进宫,走。”
三人立即进宫晋见秦惠王,各自说了一篇理由。秦惠王笑道:“国君重臣亲赴战阵,在战国原是不少,秦国更是寻常。丞相之请,并非横空出世。右丞相上将军拦阻,亦是关切之心也。”
张仪笑道:“君上却是甚也没说。”
樗里疾嘿嘿一笑:“君上是有混淆之嫌。国君大臣统兵出战,原是寻常。然重臣做乡导,却是闻所未闻,还当真是横空出世!君上当断然否决才是。”
“只战事需要,重臣为何做不得乡导?《孙子》有言,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我对河内了如指掌,定然事半功倍。” 张仪却是分外执着。 秦惠王一直在若有所思的踱步,此刻摆摆手道:“上将军,如丞相这般洞悉六国者,对战事可有裨益?”司马错肃然拱手:“丞相对六国洞若观火,司马错获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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