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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淡淡道:“鸭子,方才老板娘装了一罐送去周家了。”
我心里压不住地感到好奇,桃三娘居然这个时候去送鸭肉?我站起身,手脚这时已经恢复力气了,身上烤干得差不多,再不感觉到冷,我看看屋外面,大雨在不知不觉间已消停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几点落在地上的水洼,显出小小的涟漪。
小武看出我的心思,跳到我眼前:“怎么?还想去看热闹?”
我被他戳穿了想法,不禁大大白了他一眼:“要你管!”便拿起我的伞跑出门去。
当我走到周家门外时,就听见那屋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孩儿哭声,屋里顿时有人大喊:“生了!生了!是个男娃娃,总算母子平安!”
住周家隔壁的王家婶娘也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急匆匆地问:“呀!生啦?生啦?”
我走到周家门口,只见香姐站在门首外但背过脸去,我却已经看见她泪流满面,绍兴婆子则送了桃三娘走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那小崽子怕是嘴馋咧!闻见你的鸭子肉香,他才肯跑出来的,话说你老板娘的手艺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桃三娘笑着摆手,说一些客套话。正好一抬头看见我:“诶?月儿你怎么也来啦?”
我笑嘻嘻道:“来问香姐要红蛋吃呢。”
香姐听见我说话,不由转过来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桃三娘和我一起走出巷子,她告诉我,那吊死鬼便是香姐的娘,她死去也有七八年了,据说那时候周榆有一次看见她去菜市杂货铺子里买东西,进去半天没出来,那家店老板是个出了名的爱送别人小媳妇东西,用以来勾搭人的,于是回来就与香姐她娘大吵了一架,不但把话说得又难听又重了,还抡棒子把香姐的娘一条腿打得几乎要折掉,香姐的娘性子很烈,当晚想不开,便拖着一条瘸腿硬是跑到那偏僻处找一棵树吊死了……想不到事隔这些年,她的怨气都没消,在兴儿姐要生产的时候她回来现身作祟,把她上吊死的麻绳放到产妇的床下,几乎就要害他们两条命,是香姐察觉了,第一天晚上她就拿了麻绳跑出去,是到她娘吊死的那棵树下去,原本想用自己的命抵给她娘,可那吊死的厉鬼纵然再大冤屈,也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收回了那绳子,也因此香姐在被人找到的时候,脖子有勒痕,却没看见绳子……桃三娘明的是拿了一砂罐装了鸭肉给周家送去,但暗的,她一去到,那吊死鬼便不能再作祟了,似乎也多亏了香姐一径对她的苦苦哀求,她最终才放弃了杀人的恶念,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走到我家门口时,屋里又是我弟弟的一片哭声,我爹好像都要被他吵得没辄了,一个劲儿在那喊:“小祖宗!”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桃三娘摸摸我的额头:“晚了,快回家去吧。”
“嗯。”我点点头,临进门的时候,我想起了小武,但是朝欢香馆张望了一下,却好像没看见他那个爱动爱跳的身影了。
乌龟就趴在我家的屋檐下边,正抬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我进院子,看它那样子,连龟壳上都溅满了泥浆,不知道是不是到菜地里打滚去了,我把它抓进屋里,恐吓它道:“再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兮兮,我就把你炖一锅汤给我娘喝。”
四、青柳芽
脆生生的芦蒿用素油清炒就很好吃,野芹则滚盐水略焯配姜、醋、麻油拌,香椿到了暮春时节已末,但取那半老椿头阴干切碎,微炒磨末装瓶罐,倒满小磨麻油封固了二十日,做椿头油调味使用,仍是香气绝好。
四月当新的莼菜,加入肉丝、香蕈、鱼肋、豆粉做羹,才是美妙,不过大多数客人宁愿点一碗蛋花汤便了事。
欢香馆一如常日地客流来去,平和安定。
说起来,在柳青街靠近小秦淮桥畔的一处地方,有一幢闲置了二、三年的门户,从外面围墙看院子并不大,但有一幢二层高的小楼,听说屋主人早已全家搬到高邮去了,只留给本地的亲戚打理,可惜一直也没赁租出去,这清明才过两日,这天忽然看见一辆骡车拉来了许多东西,几个丫鬟婆子在那门里进进出出,似乎有人搬进去了。
干爽的日子,傍晚云霞满天飞,两只黑头黄羽的雀儿在核桃树一根高枝上筑了新巢,我抓了一小把黄米,在树下摊开手掌高高举起,想让它们来吃,但我站了半天,它们都视若无睹。
“鸟儿天性怕人。”一个声音柔柔地在响起,一阵清凉的晚风拂面,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我循声望去,竟有一位好像画上的女子站在我面前——
一根木簪挽着轻云似的发,身穿柳烟絮色的襦衣,腰系玉环珞节,着荷叶形色的裙,她的唇色略有点白,素净的面上带着一抹浅笑看着我,我却呆了。
她走到我面前,从我手中拿起一小撮黄米,只见她抬起的手臂上袖子滑落一些,雪白之上生出一颗殷红滴血般的砂痣,风把头顶的叶子吹得“沙沙”地响,小鸟低下头来,似乎这才看见树下的人给它们食物,发出几声悦耳的“啾啾”叫声,拍起翅膀便落到女子的掌上,毫无戒备之色地开始啄食米粒。
“啊?”我更加惊异地瞪大眼睛。
女子待小鸟吃完了手上的米粒,才动了动手指,小鸟重新飞回枝头上去了。
“姑娘,进去吧?”
我这才发现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丫头,她的模样比我也就略大两岁,个头比我高些,粉色的缎带束着乌青双鬟,俊秀的瓜子脸上,神情也一如她侍奉的主人那样恬淡而沉静。
女子抬头看看店门首的招牌:“这里便是欢香馆?与我想的有些不同。”说着,她便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店去。
女子身上的香味似乎在我鼻间久久不散,我怔住好一会儿,只见店里吃饭的人们看见那女子进入,面上也都无不显出同样的错愕,桃三娘迎了出来:“这位姑娘里面请?”
紫衣丫头道:“可有僻静的位置?”
桃三娘点头笑答:“有的,这边请。”
欢香馆里惟一一处僻静点的饭桌,设在靠围栏窗台下,桌子较大,是从前那位特别讲究排场的元老爷来欢香馆时吃饭爱坐的地方,我跟进来,故意抢着去帮忙摆碗筷,却一边还在偷眼看那女子。
女子对桃三娘说,她与一位客人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她对吃的并不讲究,一壶暖茶、一碗莼羹、一碟青团,紫衣丫头名叫菱儿,手提一个食盒,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又拿出一盏像是一弯船型的风灯,点着了摆在窗台前,灯里燃的灯油与一般的似乎也并不一样,微微的会冒出一丝温热的香气。
桃三娘在乍一看见这盏灯时,脸色有些异样,但很快又没事一样忙别的去了。
我回了家一趟,刚满月的弟弟正在睡,娘在给他缝肚兜,爹不在家,因此我又折回欢香馆来,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其他客人吃完饭就陆陆续续走光了,惟有那女子还在,她等的人也一直没来。
桃三娘顿了壶梅茶拉我坐下闲聊,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心里总在猜度着那位美丽女子究竟在等着什么人。
就在这个时候天公不作美,屋外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我望出门外,街上似乎弥漫起淡淡的夜露,夜色一下子变得更深了,我刚想为那位等人的女子感到惋惜,却不经意听见桃三娘嘀咕了一句:“客人要到了。”
远处有一点灯火,是有人正提灯往这边过来,何大和李二走到店门口摆出迎接的架势,待灯慢慢靠得近了,我才看清,是个提着与菱儿手里一样船型风灯的白衣少年,他为一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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