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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垂首听训,「多谢栗里师兄教诲。」
师兄提到「结契」一词,我不明白这是否也有乾坤间的特殊意义,但我正被自己失言的罪恶感烧灼,没有馀力多问。苗苗接受自己羽化成地坤时,显得驾轻就熟,我过于无知,因此错认这不是难事,阴错阳差地成了天乾也不知警惕,是我不好。
我不能将愚昧当作藉口。
苗苗与我相伴百年,我受他诸般照料,他是我无论如何最不能伤害之人。
「……别哭啦。他会原谅你的,拿这个去跟他道歉吧。」栗里师兄从储物袋掏出一小袋栗子,放到我手边。
师兄因为名字有「栗」字,有时会催用双灵根中的木之力,哄栗树为他在时节之外结果,他再偶尔烤几颗吃着开心。强行扭转时序对灵植有一定的伤害,并不能多做,所以师兄十分宝贝这些小果实,现在却一把全部都交给了我。有师兄这样看顾,我何德何能。
我得将这两人份的关心,好好传达给苗苗才行。
*
我端着一盅糖煮栗子,在苗苗的洞府前探头探脑。
这几天我们并非没有机会碰面,但他总是远远注意到我就踏剑遁走,我还没学会御剑或者使用法器飞行,只能眼看他飘逸的身影如风如电似地飞得好远。我想着他总是需要回洞府休息的吧,这才在此守株待苗苗。
我与苗苗年幼时一见如故,后来也一直处得很好,初次被他这样回避,错处虽是在我,我依然……有些寂寞。
苗苗的竹门虚掩,清清的风铃随风叮叮而响,我并没有听见他的动静,衝动之下抬脚一跨,就想直接进入洞府等他,以免他发现我在门口又跑走。
我的足履几乎要跨越门槛了。
低低矮矮的,轻轻松松就能跨过的小槛,本来苗苗对我也不设防,给了我能自由进出的权限。我还记得他在新居将将落成,第一次画下守门的禁制时,还特意将我的名字也编进去,就为了让我随时都能找到他。
他笑着说,希望跟阿原的友情可以长长久久。
嘿……所以说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他因为我还不明白的原因需要空间,那么我乖乖等到能明白的时候就是了,不是吗。
我收回迈开的步伐,动作幅度太大还险些跌倒,幸好只有竹林跟荷花们目睹了这矬样。快步走离竹门好几呎,我蹲在探出篱笆的竹叶下,抱着那盅栗子像是一隻孵蛋母鸡。
竹林映池荷,湖光水色,清净的声响环绕着苗苗不大却细緻的洞府,如果人间的村民得见,或许猜不到这里住的是剽悍的剑修,而更像是林中的隐士或是墨客吧。若是没有踏上求仙路,苗苗是否会成为风雅的书生呢?读书人素净的宽袍儒服很衬苗苗的气质,与他平日方便行动的矫捷打扮相异,但一定也很好看,说不定他仍会在宽大的袍中藏剑呢。
我胡思乱想,逗得自己呵呵笑。
若是没有踏上求仙路,其实我们早就泯灭在天灾人祸下的饥荒,久不存世了。
被师父所救,被测出修道的资质,之后我们被要求找出自己「入道」的理由。不愿短死、渴望长生、想被钦佩、求名求利求有所能,诸多种种,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但我们必须找出能一路支撑我们在仙途上前行的凭藉。
我们的宗门杂学而不精,比起散修门约莫只好一点点,那意味着,无论我们选择怎么样的道途,师门都允许,反正书阁就在那,反正天下就在那。师父自己是符修,蘅川师兄喜爱鑽研阵法,栗里师兄善音律,我头一次摸到丹炉就爱不释手,而苗苗他──
苗苗他不曾去碰那时师父铺展在他面前的所有选择。
被师兄们戏称为「仙人抓周」的各式法具、道器、典籍中,苗苗一个也没有动。我在一旁捧着脏脏灰灰的小丹炉玩得开心,以为是自己抢走了他也想要的丹炉,还愣愣地拉过他的手,想把那个小丹炉给他。
他没有接过,反而双眼明亮地跟师父说,「我想要力量。」
那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因为连年的粮荒而总是吃不饱,身形瘦瘦弱弱的,像是一株被风吹就倒的细苗,在同龄的朋友傻弄着小铁炉时,他沉声说出鏗鏘的话语。「我想要足以抵挡在恶徒前的力量」,被我暱称为苗苗的兰草那时便有侠士般的身姿,他这么说。
不论练什么,只要能尽快取得足够强大的力量,苗苗都愿意去修,而刀枪剑爪釜槌之中,他使起剑最为顺手。细而长的剑,弥补了他尚幼小的身形──瞄准目标、判定走势、最后挥下心无旁鶩的一击──如此一来,即使是稚童也能给予重创;况且双刃的剑,灵巧机敏,不小心失手了,反手便又能是一次痛击。
比哪种修士都要更加强势的剑修之路,以自身为盾也为矛,他投身得义无反顾。
而这或许并非是苗苗剑修之道的起始。
我与苗苗在流亡路上的相遇起因于一场人口拐卖。
在我们流离失所前的承平日子里,他是隔壁村的孩子,两人放羊时凑上了,还一块玩闹过,但动乱后我们随着各自的家人奔逃,我已许久没再遇到他。那一日,接连失去爹娘的打击夺走了我继续求生的动力,在巷中被陌生的男子拎起来丢进车棚时,也未曾认真挣扎。
棚中坐了好几个同我一样衣衫襤褸的孩子,他们幼小的身躯被粗得可笑的麻绳一个个绑起,我也被綑紧了,丢在他们之中。我们就像一串任人宰割的兽,我猜想自己大抵很快会变成谁的盘中飧,却提不起力气反抗。
反正吃了也只有骨头,一点肉都没有,乾脆磕死你。我诅咒不晓得哪里的谁,后悔要是早知道,还不如不吃爹爹替我省下的那片树皮;如果是比我强壮的他吃了,至少现在不会像小羊羔一样被抓住、至少还能有力气睁开眼说完最后一句话、至少──
然后我认出了人群中的苗苗。
他闭着眼,蓬头垢面,被绑得特别结实,我在车行中,假借不稳,跌跌撞撞着慢慢凑到他身边。
「小草。」我小声唤他,他在异乡听见熟悉的小名,张开眼惊讶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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