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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微微一笑,低了头不做声,若在以前,谁能料到御史中丞顾弘范之女顾含章其实是个性子极野的泼辣姑娘?大抵往日她压抑惯了,如今骑马射箭,跟着大军攻城夺池,竟毫无畏惧。
再往前,便是大齐的北六省,她蓦地记起当初卓勒齐为报父仇,元夕夜将她掳走引萧桓往南去的旧事,此时想来,恍如旧梦,不觉惊骇反觉荒唐。
卓勒齐并未跟来,但遣四千精锐人马由萧桓调遣,卓勒齐的妹妹碧纱吵闹着要随军同行,因卓勒齐与哈琦亚喜事将近,不得不留在庆州城中。顾含章想起碧纱瞪着她直瞧的不悦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梁月海不知在想什么,也淡淡笑了,顾含章朝身侧悄悄看了一眼,但见他端坐马上,手中紧握一个褪了色的大红锦袋,微微发白的缎面上新绣了几针,密密连成一朵殷红的梅花,倒是显得那份陈旧是故意为之且如白雪一般越发地衬出梅花的红艳秀丽。
前方萧桓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的止马,转身递了帷帽给她,低声道:“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雪,你戴上遮风。”顾含章接过帷帽戴上,掀起半幅纱幔看向前方的高大身影,萧桓两鬓的白发在风里乱舞,原先的满头黑发中星星点点如雪,但那宽肩厚背依然挺得笔直,如同西南草原尽头的喀拉山一样,高而挺拔,任何风雪也吹不折压不倒那份与生俱来的傲然豪气。
萧瑧的死在征西军中激起了轩然大波,梁月海引出萧桓,更是震惊全营,西北军将士本就是萧桓的人马,自然是唯萧桓梁月海马首是瞻,而麒麟卫群龙无首,三千人马在方圆阵中又已折损千余,便都投入萧桓麾下,重新编入西北军中。萧桓治军严谨,带兵有方,更是镇住全军上下,一时间万人齐心,轻而易举就夺下数座城池,直指北六省。各地人马调动,慌忙拦阻,又怎能拦下萧桓,几位主将原也是与萧桓有过来往,昔日战友,今日为敌,萧桓也不为难他们,与梁月海两人纵马跃入敌阵,活捉将领如同探囊取物,这样一路至北六省,时光荏苒,已是到了二月下旬。
佛照清明台
进入北六省地界,首当其冲的是灵州,北征的万余人马刚到城下,城门不启自开,杀出数千人马,为首的是灵州守将江庆,他也不多话,破口大骂萧桓“逆贼”,自腰间取下紫金锤便带兵杀上来。
管陲怒目一瞪,拔刀上前,却被梁月海笑着拦下:“管三哥这阵歇着罢,由我去。”管陲虽是恼怒,但梁月海既已开口,他也不便再强出头,收刀退回了萧桓身后去。梁月海使一口锋利无比的长剑,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地,眨眼间杀至江庆跟前。
江庆带出的守城人马也与北征军前锋骑兵混战一处,不出半刻,梁月海反手一剑斩断江庆坐骑的两条前腿,把江庆拿下马来用绳索捆了拖至萧桓马前一摔,灵州城守城将士见北征军人马英武神勇,主将又被擒下,吓得全没了主意,纷纷抛下刀枪投诚,城头守将也匍匐在地不敢吱声。
大军顺利过了灵州城,管陲见梁月海只给江庆足踝铐了铁链,还给他分了匹好马,不免心中嘀咕,小声骂道:“此等败军之将,竟还有这待遇!”顾含章在一旁听见了,悄悄对他笑着道:“管将军,若你是这灵州守将,你该如何守城?”管陲牛眼一瞪:“自然是高居城头,利箭滚石齐下,就是杀不死敌军主帅,也折损些对方人马,再不济,拖延几日,也能等到兵部派来的援军。”顾含章点点头:“但若是援军被阻半途,敌军执意攻城,你城内弹尽粮绝,还是免不了被攻下,到那时死伤的就不仅仅是守城的将士,还有被拖累的城内百姓。”
二月末和煦的日光温暖地照在浩浩荡荡前行的北征军人马身上,管陲瞪着道旁满地细碎的光影,忽然有些明白了:“我就说怎的开了城门迎战,还这般不经打,敢情江庆这厮诈……”他将后半句缩回去,咧嘴嘿嘿一笑:“好法子好法子,保了全城百姓,又不至于将自己的性命也送掉,就算日后兵部追究,他最多被贬个几级少拿几十两银子。”顾含章微微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管陲机灵地闭了口。
再往北走是陈州,守将鲁钟也像江庆一般假装抵挡一阵,仍旧被梁月海拿下一道上了脚链镣铐,与江庆一道押着上路。此后连续过了两座城池,守将不是旧伤复发跌落马背,便是上阵后数招便败在梁月海剑下,梁月海剑术高超有其父镇国将军梁照河之风,哪里还有人敢怀疑几位守将是佯败实纵;短短七八日,征北军连破四城,北六省仅剩下最后两座拱卫上京的城池,安远和丹州。
。
三月中旬的天气最是宜人,上京城满城烟柳如丝,繁花盛放,碧清的护城河倒映着湛蓝天幕,水波粼粼中白云游走,又是另一番春日的韵味。
襄王府中一如往日的安静,墙根下竹叶青翠欲滴,荷池畔桃花嫣红如霞;东南角一架紫藤爬满天井,翠绿繁密的叶间投下细碎光影,斑斑点点落在书房前的长廊外的青石台阶上。襄王萧烨闭眼立在窗下,儒雅温和的脸上平静祥和,只眼梢唇角掩不去的细纹在他面容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月洞门前人影一闪,一袭黑衣的管家匆匆奔进园中,到了近前忽地停下脚步稍稍整理衣饰,将袖口衣角的褶子都拉扯平整了才慢慢踱过去轻声唤道:“王爷。”
萧烨缓缓地睁开眼,踱回案后坐下,等管家躬身进来战战兢兢地立定,他才抬眼问道:“如何?”
“逆贼已往安远来,前四城失守,守城大将都被梁月海拿下了监在军中。”管家说到这里,偷偷瞧了萧烨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只双眼微微眯起了,不禁缩了缩脖子悄悄后退一步,接着道,“安远、丹州两城守将是昔日王爷麾下麒麟卫统领,论官阶论本事,不在梁月海之下,王爷当可放心。”
萧烨随意看了一眼窗外满架的紫藤,目光越过缠满藤蔓的木架落到墙根处几丛翠竹上,许久没有出声。管家手心捏了把冷汗,忽听见他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书房内蓦地安静下来,管家低头望着脚面,嚅嗫良久支支吾吾道:“只打听得太子殿下受了箭伤,有人说殿下已伤重不治……”他不敢再说下去,掩了口沉默着低了头不做声。萧烨白玉般的面容上慢慢泛起青白之色,唇角细纹此时微微下弯,竟是苦楚之相:“上京城内有何异动?”管家抄手低声道:“城内慌成一片,百官震惊,因太子不在朝中,文武大臣、两位皇子殿下齐聚宣德殿等候王爷共商对策……”等候三个时辰也没见到王爷您上朝。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最后那句话咽了回去。
萧烨沉默片刻,什么话也没多说,挥了挥手:“下去罢,再有事,及时来报。”管家慌忙拭去额头冷汗退下,刚走出书房门槛,萧烨又吩咐道:“备轿,我要进宫。”
宣德殿内叹气声不止,唯位列百官班首的左相卫丕、右相卓青面色镇定如常,见萧烨进殿,各自行礼,依旧退回班列。萧烨应付几句,挥退满殿面色凄苦惨淡的大臣,径自穿过偏殿往宣德殿后昭元殿行去。
昭元殿偏殿后的静室内,外间香烟缭绕,壁角香案上供一尊一尺高金身佛像,宝相庄严,拈花微笑,眉目之间说不出的慈悲怜悯。王皇后凤目微阖跪在佛前蒲团上,口中低声念着经文,手中慢慢拨着一串檀木念珠。容、宛两个小丫头大约是玩耍得累了,一边一个蜷在琴姑姑身边,正跟着琴姑姑小声地念三字经,童声清脆,颇为悦耳。
萧烨慢慢走进静室中,王皇后听见有人进来,也不睁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拨动手中念珠,檀木念珠被磨得光滑圆润,沉沉的黑褐中隐隐透出古朴之色。琴姑姑见萧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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